97、信_全世界都以为我和顶流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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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信

  “卡,过。”

  这场戏一条过,不过一样多拍了几条,以供后期剪辑、选择。

  胡轻流招呼他们:“休息一下,连拍受得了吧?如琢需要留时间来练练吗?”

  “不用。”顾如琢摇摇头。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剧组开始派发盒饭。

  顾如琢刚站起身,就望见程不遇下意识地跟了过来,神还是戏里的神。

  他拍拍他的头:“回神了,去吃饭。”

  程不遇望他,神色没有变化,顾如琢停下脚步,低声问:“那我开场前问的答案,有了吗?”

  程不遇终于有了一点回神的迹象,他的神带上了一诧异和慌乱,跟他的脚步也一起停下了。

  他有不知所措地,叫他:“师哥……”

  顾如琢也没有看他,温声哄:“那这几天好好想一想好不好?不急。过来,先把茶喝了,我去拿饭。”

  他们两个人吃饭不大挑,剧组配饭就直接吃,不需要格开小灶。

  顾如琢替他拿了一份饭,配菜是番茄炒蛋、松茸牛肉和青椒土豆,比较淡的口味,他送了过去。

  神色已经没什么不对了,平静而锋锐,是他平常的样子。

  程不遇还是愣望他。

  顾如琢平静地说:“多吃点,吃完喝药,烫就晾一下。我……等回答。”

  他移开视线,转身去拿自己的。

  副导演他:“小琢爷,刚才拿一份,过来拿一份,知道的是说先师弟拿,不知道的还以为撞了邪,脑子不清醒,怎么刚刚不直接拿两份啊?”

  顾如琢颜璀璨:“是撞了邪吧。”

  他伸出手,指尖稳定有力。

  他的睛注视前的东西,可是全身的魂好像被身后的某一个人勾,提,震颤发痒。

  这件他拿九稳,知道程不遇这个家伙不开窍经常慢半拍,得哄、,可是再多的胜算,程不遇面前,跟没有胜算一样。

  虽然甜美,但也只剩下心跳。

  饭后各人休息了一下,直接重新排了一下场次。

  胡轻流下面几天重点跟月风天和罗绮垂的对手戏,影帝影后一行人补拍前镜细节,这部就是副导演们完成的了。

  程方雪本人,和月风天的原型过往已经不可考,不过往前四年,颇多人议论过他们的关系。

  那个年代,旦角一行有立身之地,却渐渐地也开始遭人非议,尤其是男旦。

  前辈提携后辈,走动得多了,风言风语也就跟多了。

  年时间,烧去的不止是大量的文史,还有一个时代的思想,如今接上来的思想,有新有旧,可以废跷功,可以让女性登台,剧目上可以上演离婚戏,也可以让乾旦行成为“不男不女”“奇装异服”的物,好坏法评说,只是一个时代罢了。

  程方雪本人,三岁时与自己固定搭档的坤生迟铃恋爱结婚,感情好,生了三子一女,只是迟铃中年罹患重病,早早地去了。也有人劝他续弦,程方雪闭口不提此。

  迟铃葬他的墓地边,下葬时人合棺,棺中有夫妻人像,还是那个年代难得的彩色照片,迟铃坐椅子上,穿黑色旗袍,程方雪一身雪白长衫立他身后,一个大气美艳,一个温润静美。

  至于月风天本人,一生没有结婚,说妻子儿女,这样没有挂碍。

  程不遇见过那张照片,知道上边人是自己的爷爷奶奶。

  至于月风天,顾如琢帮他精简后的资料里没有提——大量的图片拍摄和信件拓印,另一部资料中,只是听说人此后以信往来居多。程方雪故交甚多,整理出来的信一大把,本身也难从里边单独挑出来。

  胡轻流筹备电影时,程方雪了完全自由的改编权利:“罗绮垂是罗绮垂,我是我,只要这片子拍出来能让年轻人喜欢而不悖我们的出发点,一切随意。”

  于是胡轻流了这么一场戏:艳情戏,充满色、欲的一场戏,却与情爱关。

  那是月风天结束了津门的戏,宣布退隐。

  他放了三天的水,第四天亮了绝活,之后宣布不唱——这件,代表留派现存于世的最后一个传人,消失了。

  他有徒弟,可是徒弟们一个个是“半个留”或者“白开水”,唱不出留派祖师爷那个味儿,界一直议论这件。

  别人说:“月风天死记仇了,当初来演第一场被喝倒彩,记恨到现,如今回来了,名声挣回来了,观众爱看了,嘿!他不演了。”

  报上登刊,有文人痛斥月风天性格偏激,愧对行当,也有人盛赞他性情中人……数人登门拜访,希望他还收徒,希望还能够齐全留派的行当,不想老祖宗的东西闷砸他手里。

  “打擂没赛过野路子出身的小师弟,这不,气得直接退隐,啧啧啧……”

  “可他最后一天唱得是好,的。”

  而观众却承认了罗绮垂——承认了一个年轻人,标新立异地想纳各派之长,旧词新编,旧戏新演,他是罗家人,可是不唱留派的唱腔,没问题,因为留派不适合他,他唱不来,情有可原,他有自己的路子,票卖得好,就是角儿。

  月风天门前,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

  那时他租津门最贵的地段,一栋花园小洋楼,金贵得要死,可是和之前一样,他谁也不见。

  月风天三个徒弟,别出来谢客,楼上的窗一直关得紧紧的。

  这说白了和罗绮垂没有关系,可情落罗绮垂头上,他怎么想,怎么跟自己有关系。

  他的戏他看了,他明白月风天是让他——他是小辈,是想出头,可不愿月风天以毁了自己为代价而让他。

  年轻人一头热,挣来所有的钱买了礼品茶果金玉饰品,提上门,再次请见。

  照样不见。

  可这次不同,这次罗绮垂没有第天的戏要唱,他于是耐心等了下去。从清晨等到黄昏,再到深夜,门口的保镖困得打跌了,他还原地站,手边是买来的茶果和首饰。

  “来干什么的?”有一个徒弟开门,问道,她认出了他,语气暧昧模糊,“打擂赢了,不坐家吃茶,来我们这喝西北风?”

  罗绮垂好脾气:“月老板让我一手,我才能成名。该来的,多久我会等。”

  “师父他说,小辈赢了就赢了,不必多想,唱了几年戏,发够了,退了是享清福的。您回吧。”

  “我想再听月老板唱一次。”罗绮垂坚持道,他立晚风中,单薄温润,却透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倔劲儿。

  狂得要开宗立派的人,不想却是这样温润少年气的一个人。

  那徒弟忽而一:“那您请进吧。哟,还带了东西。”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进去后才知道,自己这点东西实是寒酸——大堂里正坐一个客,看打扮,西装革履的,梳头,打了发蜡。他送的东西是足金摇钱树,上刻四字:“清静长红”。

  另一个徒弟正对西装男说:“师父叫您把东西收回去,俗得。脏他的睛。”

  罗绮垂垂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一斤李子一斤梅,剩下一盒珠宝首饰,是攒行头用的,也是金玉,俗气。

  他赶紧说:“我……也有送……俗气。”

  一群人回头看他,室内寂静片刻后,众人大起来。

  他的礼物,月风天收了。

  之后罗绮垂与他熟了,才知道此人“俗”与“不俗”,全看心情,他认的人,抓一捧沙送上门,他认;不认的人,摘了星星也别想他多看一。

  他上了月风天的楼,推开了那扇门。

  对方知道他的来意。

  粉墨面,三凤冠,蓝白里衣,等这里。

  留派百年前最盛,因为最美,那时杨妃还没改词,还要唱“安禄山卿家哪里”,与太监调情,唱“颠鸾倒凤一番”的艳词,趣味低级,但一唱就满场躁动,满场叫好。

  一般派别重唱腔,留派重身段,步法,绝活多,三次卧鱼,三次衔杯,就要人看得心痒痒,就是艳冠群芳,香艳富丽。

  除此之,就是“神魂”。

  要唱成这样,难。

  罗绮垂踏上阁楼,敲开门,刚自报家门,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了过去,指尖抵唇边。

  月风天一双凤冷而锐利,呼吸却灼热而微烫。

  他牵他的手,靠近了,几乎与他贴面,再微微后退,水袖轻抖,带他转了半个圈儿。泥金扇交上他手中,肌肤相贴,软硬相撞。

  那双,仍然望他,缠绵而多情,灿若繁星的眉目凑得极近,呼吸间仿佛带一缕梅香。

  罗绮垂一张脸已经红透,他不安地动了动,想开口,被扇子封住了嘴唇。

  那双仍然沉静锐利。

  罗绮垂这才猛然醒悟——他他。

  他他留派的戏,要怎么演,怎么去入神。

  罗绮垂不由得羞愧难当——这一刹那,他居然被带起了几旖旎心思。

  留派的风韵是风月里的杀招,他是唱戏的,最最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全当看客。

  月风天最后一天的戏,他看全了,也彻彻底底认识到了这座高山——那种出自演员本人的情感力量和人格魅力。

  他带他,几乎与他贴面,他与他手腕缠手腕,神连神,一个沉醉了,另一个也要一起醉,掸袖,折袖,扶腰,攀花枝,折花枝,他引领他,他,渐入佳境。

  似梦非梦,似非的情动,风与灯光摇曳,步履与水袖游移流动。

  旁边的铜水盆里映两人相贴的影子,红木梳妆台被烛火照得亮堂生热,房里点的香不知道是什么,初闻清丽,时间越长,越来越香,秾丽逼人,令人眩晕。

  ……

  罗绮垂从楼上出来,耳根是红的。

  月风天换了衣服,穿一身西装送他下楼,他穿便装闲雅贵气,像哪家的富家公子哥儿,一双丹凤依然亮而锐利。

  旁边的徒弟们也瞧见了罗绮垂的耳朵,彼此小声说:“小罗老板挺害羞的。”

  “小罗老板。”身后有徒弟朗声送他,“看是风月中戏,唱要性情中人,是性情中人,这一招,师父送您,希望您珍惜。”

  北派早期往中期转变,形美到“神美”的改动和思索,基本上是受了月风天影响。

  这是人第一次见面,从那之后,两人开始时不时地信。

  罗绮垂将自己对戏曲的改动和想法告知月风天,月风天也会仔细阅读,出建议与指导。世人当留派已断传,以为罗绮垂放弃了接班,殊不知北派早期,处处是留派的影子。

  两人通信,最初对彼此的称呼是“老板”,再过几年,就成了兄弟。

  “有人牵线,欲请师兄出山重唱,我亦如此希望,为何盛年退隐?”

  “腿伤旧病,不值一提。当年津门,实是退隐戏。”

  “实抱歉,搅了的局。”

  “旧废话少说。弟近况如何?”

  “好。师兄如何?”

  “松散宽泛,成日趣。”

  过五年,罗绮垂与坤生洛荷搭手,互生情愫,决定结婚。

  月风天人未到场,但送了一大份贺礼:金李、金梅、一套整行头,罗绮垂的大儿子出生满月时,送来了金锁。

  来信如旧。

  “弟近况如何?”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两人中途也碰面过几次,但是短暂见面,吃了一顿饭,随后便各有行程。

  年过去,两人的关系一直如此,平平淡淡,却长久存续,从前讨论戏,现讨论生活。月风天的信和其他友人的信一样,雪花似的填满了一整个房。

  两人一直传信,罗绮垂对这位大前辈,始终心存感激与敬仰。那时他也已经开始收徒,准备带小徒弟前往月风天住处拜访,只是紧跟遭遇妻子患病离世,以及升任某校戏曲艺术院长等情耽搁,一直没能成行。

  直到月风天逝世的消息传来。

  两人信件往来频繁,但月风天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

  月风天终身未娶,逍遥一人,所幸桃李满门,徒弟恭顺,除开病痛折磨,晚年也算是逍遥自。只是比起程方雪朋友遍天下,他急流勇退,身边至交好友不多,寥寥三人而已。

  这三人中,也只有罗绮垂一人,得到过他的信。

  他去世前一月,仍他信,信中问老朋友是否用“因特网”,是否改发邮件。

  “好,停一下,小程情绪收一下——”胡轻流喊了卡。

  老友送别,是该悲伤,这里镜头本来要收敛一点,但程不遇第一次没绷住——他哭得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缓一下。”影后饰演罗绮垂的妻子,一路搭戏下来,她理解程不遇,过来他递了张纸。

  她叫顾如琢:“看,当大师哥的,赶紧来哄哄小师弟,快看他好呢,活蹦乱跳的。别哭了。”

  顾如琢也赶过来,程不遇面前蹲下了,伸手替他擦泪,摸摸他的头。

  他第一次见到程不遇哭。

  这一刹那什么办法没有了,他手足措地说:“别哭了。嗯?”

  “程不遇,商量个,别哭了,回头带吃好吃的,嗯?”

  程不遇抬起望他,睛还是通红的,顾如琢半跪他面前,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不哭了不哭了,戏里是假的,师哥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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