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_元绿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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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翌日起来,元绿姝同贺兰敏梳洗毕,便前往春熙堂给贺兰老夫人请安。

  临行前,贺兰敏交代家僮和侍女准备外出的行头。

  老夫人有三子。

  信佛,喜清静,规定府上众人每隔六日请安,其余时间不要叨扰她。

  元绿姝想起头一回见老夫人,其雍容华贵,对她态度冷淡。

  元绿姝所在的大房是宰相府的掌权者,主母崔氏给贺兰浔生了二子一女,嫡长子病逝,留下贺兰敏,女儿是贺兰芷。

  除了贺兰老夫人,三房中只有崔氏当得起夫人这个称呼。

  贺兰浔还有三个姬妾,各有所出,有几个庶子庶女,都很安分。

  加上二房和三房的人,贺兰府称得上人丁兴旺。

  二房和三房没有大房有出息,各方面皆需大房帮衬,大房地位可见一斑。

  贺兰府很大,元绿姝同贺兰敏走过花园轩阁,途径抄手游廊,花费好些路程,方来到春熙堂。

  在门外,元绿姝就听到里间的嘈杂的交谈声。

  “要是不喜欢,下次不来便是。”贺兰敏体贴道。

  元绿姝看他一眼,与他含情的目光对上,没说话。

  请安岂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身不由己。

  “高攀”贺兰敏,成为他的妻子已是既定事实。

  在旁人眼中,是她行狐媚手段勾引了贺兰敏,使得贺兰敏非她不娶。

  因此,府上闲言碎语不少,不过元绿姝极少出门,加上伏峦轩的人老实本分,她听得少。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还是进了元绿姝耳中。

  可无人知晓,自始自终是贺兰敏纠缠她。

  元绿姝有委屈,但也承受得起。

  可她的自尊心让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被人抓住把柄,三番五次被人讽刺挖苦。

  所以,她得守规矩,不露出破绽,有尊严地活着。

  她是元家女,在这贺兰府中她也有自己的傲骨,一言一行都代表元家颜面,即便这颜面在世家大族中不被重视,不堪一击。

  等守门的侍女进去通报后出来,便热情邀请两人进去。

  元绿姝抻直背脊,抬头挺胸款款迈进堂内。

  堂里聚集不少人,特别是上方,贺兰老夫人身边乌压压一堆人。

  她们正在讨论贺兰老夫人下个月的六十大寿。

  元绿姝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水绿色夹缬披子,和贺兰敏齐行礼,“给祖母请安。”

  话音落地,众人转过头,视线汇聚在新婚燕尔的夫妇身上。

  在座的女人都画着眼下长安贵妇群体中最受欢迎的妆容,画眉、傅粉、匀红、注唇、额间花子一个不少,衣裙和发髻上的珠钗也是艳丽精致。

  反观元绿姝却格格不入,不施粉黛。

  一张清水似的芙蓉娇面,与当下的审美背道而驰,仅仅在眉心点上花钿,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偏偏她又生得极美,即使不化妆也好看得紧。

  她的皮相着实令人唾弃,也招人妒忌。

  同时她身上华贵的衫裙、步摇钗铛都羡煞他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贺兰敏对她的疼爱,两人正处于蜜里调油的阶段。

  单看两人相貌,属实登对。

  至于其他,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三郎和三郎娘子来了啊。”老夫人抬首说道,眼神淡淡,面容和蔼。

  老夫人对这个排第三的嫡孙子各方面都很满意,唯独他任性娶的妻子令她膈应。

  但她的修养和阅历在,老夫人不至于把不满流于表象,且元绿姝到底是贺兰敏喜欢的,她没道理去刁难一个小辈。

  察觉到四面亲眷的目光,贺兰敏含情潋滟的桃花眼中翻腾出不明情绪,与眸底天生携带的温和糅合。

  他不露神色上前一步,遮住一部分过来的视线。

  元绿姝道:“祖母昨夜可睡得安稳?”

  她说完,手上忽地一热。

  是贺兰敏牵住了她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元绿姝不能挣脱,生怕引起格外的注意。

  “劳你挂心,我睡得很好。”老夫人道。

  贺兰敏适时道:“祖母珍摄。”

  老夫人:“你什么时候给圣人效力,我这身子骨才更舒朗,你们说是不是?”

  二房娘子连声附和起来,“就是,三郎,你这都好几个月了,怎地没有安排?”

  三房娘子道:“大嫂,你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在左边的崔氏看向贺兰敏,面容貌美温和,不见岁月痕迹,保养得当,道:“三郎,你解释一下。”

  贺兰敏道:“是上面还没有适合我的官职,而且我才刚新婚,不急于一时,劳祖母及二位婶婶操心了。”

  二房娘子和三房娘子相视一眼。

  “随你了,别人家的巴不得立即上任,就你不急。”老夫人语气揶揄。

  其他人一听,都掩唇笑起来。

  贺兰敏笑笑不说话。

  “好了,玩笑过了,三郎,你既为状元,可不能这么沉溺下去,都半月过去了,也是时候正正心思了。”

  二房和三房的人附和。

  贺兰敏:“孙儿明白。”

  “记在心里。”老夫人叮嘱。

  老夫人转动手中佛珠,看向崔氏。

  “崔氏,你也上上心,这可事关三郎的仕途,渊德也是的,自家儿子正事不上心,是忙昏头了吗?”老夫人嗔怨道。

  渊德是贺兰浔的表字。

  “夫君近来确实是比较忙碌,手上公务繁多。”崔氏答道。

  “唉,知道了,傍晚渊德回来,你和他提提。”

  崔氏颔首。

  老夫人又训崔氏:“你也是,作为三郎的母亲,怎么任由他胡来?不把他未来试图放在心上,糊涂!”

  “妾知错了。”崔氏上前一步,行礼。

  贺兰敏静观。

  二房和三房的当家娘子表面上不露什么,心里则偷着笑,幸灾乐祸。

  元绿姝全程保持缄默。

  “用早膳了吗?”老夫人接着对贺兰敏道。

  贺兰敏:“还未。”

  贺兰老夫人:“今儿人这么齐,就一道在我这吃个早膳吧。”

  听到这话,元绿姝宽慰自己,吃个早膳不耽误时间。

  这般想着,元绿姝猝不及防与贺兰敏目光对上。

  她没求贺兰敏。

  老夫人留她用膳,如果她拒绝,那就是她不识抬举。

  元绿姝垂下眼睫,告诉自己心急不得。

  随后,元绿姝和贺兰敏给崔氏请安。

  贺兰敏:“见过母亲。”

  元绿姝:“给大姑请安。”

  崔氏点点头。

  接着元绿姝给二房和三房的长辈请安,同妯娌打招呼。

  不消多时,各房的人到齐,众人前去吃饭用的大厅,男女分席,依次坐下。

  老夫人身边的仆妇招呼侍女上菜。

  元绿姝安静地吃,只夹眼前最近的菜,老实本分的样子让别人挑不出刺。

  她忽视旁的小娘子偷瞄过来的目光,有单纯的欣赏,也有不屑

  元绿姝外貌实在好看,一双眼冷冷清清,秀色可餐,单单看着她,餐桌上不少小娘子的食欲都大起来。

  一顿饭后,走了些人。

  崔氏对她这个祸水般的儿媳没什么好感,更没话讲,径自和老夫人商议她即将到来的六十大寿的事去了。

  而贺兰敏被其他堂兄弟拉过去谈话,剩下元绿姝一人,堂里热烈的气氛与她不合,长辈、同辈之间的攀谈她也插.不进话。

  如被孤立。

  她对贺兰府的每个人都没什么好感,识趣去了外面,等贺兰敏过来。

  春熙堂很大,元绿姝在一个小亭子外慢逛,眼睛在一簇簇牡丹花梭巡余光时而瞄过斜边正堂。

  长安城种植牡丹、品赏牡丹蔚然成风。

  单看眼前牡丹花,艳丽娇媚,丰姿秀色,玉笑珠香。

  据说这群花卉中还有从东都洛阳移植过来的牡丹,让人大饱眼福。

  “嫂嫂,怎么不去里面闲聊,而是独自一个人在这看花?还这么入神。”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

  一个穿石榴红罗裙,外罩一件青绿色大袖衫的娉婷娘子走来,长相妍丽明艳,眉眼傲慢骄矜。

  来人是和元绿姝不对付的小姑子贺兰芷。

  从元绿姝嫁给贺兰敏,贺兰芷遂表现出她的态度——不认元绿姝这个嫂子。

  逮着时机她就挖苦元绿姝。

  贺兰芷看向元绿姝时,刻意抬起下巴,拉长自己的脖子。

  元绿姝和这个小姑不熟,无意招惹她,但这个小姑总是自顾自黏上来。

  “难道你是怕自己会碍着她们的眼?看不出来,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贺兰芷阴阳怪气道。

  元绿姝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淡淡道:“我在等他。”

  “哦。”贺兰芷佯作恍然大悟,慢慢靠近元绿姝。

  元绿姝不动声色后撤一步,贺兰芷又近一步,闻到元绿姝身上的果香,犹似还有花香。

  “你身上熏得是什么香?”贺兰芷动了动鼻子,突然转移话题。

  “简单的调制合香,有鹅梨、香橼子等。”元绿姝道,“你喜欢?改日我做个给你。”

  闻言,贺兰芷顿了下,继而昂首,再扭头,傲慢道:“别以为你用香囊贿赂我,我就会认可你。”

  她冷哼一声,余光却瞟着元绿姝腰间的香袋,似嘴硬道:“我才不稀罕!”

  “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贺兰芷重复。

  元绿姝垂眸。

  见状,贺兰芷忽而有点慌,又不知说什么,灵光一闪,大声道:“你别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告诉你,昨天的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元绿姝问:“什么事?”

  见元绿姝这副“努力藏起难受”的样子,贺兰芷愈发觉着自己心中猜想是对的。

  思及此,贺兰芷作出一副夸张的模样,像是发现了兄嫂之间的秘密。

  她乐道:“嫂嫂,我还是高看你了,我还以为你能缠我阿兄久一点,结果呢,他却背着你去寻、欢、作、乐了。”

  最后几个字,贺兰芷一字一顿。

  元绿姝始终保持平静,平视面前的花。

  “你晓得我阿兄昨儿去哪了吗?”贺兰芷卖关子。

  元绿姝没力气和贺兰芷斗嘴,如实道:“平康坊。”

  “你知道?”贺兰芷一惊,随即回过神,耐人寻味地笑,“那你可还知道我阿兄当时身边可有一位美貌胡姬,极具异域风情,两人好像很亲密呢。”

  她压低了嗓音。

  元绿姝没反应,冷淡着脸,“嗯。”

  贺兰芷却看到元绿姝渐渐“心灰意冷”,由衷认为自己的话有效果,“所以说你莫要得意忘形,我阿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迟早有一日,你就等着......”

  贺兰芷对元绿姝一向是直言不讳,她越说越兴奋,以至于话说到最后方意识到自己言语过度,连忙中止自己的后话。

  “这一天不远了,嫂嫂。”似乎觉着这打击的话还不重,她又添了一句。

  “多谢小姑提醒。”

  听到元绿姝轻下来的声音,贺兰芷张了张口,慢慢憋出不熟练的话,“但是,你也别过于伤心,看在你......”

  贺兰芷聒噪的话被元绿姝打断。

  元绿姝转移话题:“祖母院子里的牡丹花都开得很好,有几个牡丹品种我不熟悉,小姑你认得吗?”

  听言,贺兰芷一脸嫌弃,嘴巴和眼睛却很诚实,她正要解释时,背后突然传来细软的声音。

  “三堂嫂,你竟然不识这些牡丹花?”

  元绿姝和贺兰芷循声望去。

  是几个成群结队的小娘子,有二房和三房的人,穿着鲜艳,如长安城中最漂亮的花,争奇斗艳,姹紫嫣红。

  不过在元绿姝面前,便失了几分颜色。

  开口的是三房三娘的女儿,贺兰府排行第六的贺兰六娘,模样秀气,眉目堆砌骄纵,不难看出这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娘子。

  “阿姊,这也不怪三堂嫂,毕竟她母家可来自遐州僻壤,见识浅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无须大惊小怪。”附和的是贺兰六娘的亲妹妹贺兰九娘。

  跟着她们的小娘子纷纷笑起来。

  面对几人的讽刺之言,元绿姝神情如旧,反倒是贺兰芷先忍不住了。

  她可以说元绿姝,但别人可不行。

  “你们几个当着我的面编排我嫂嫂,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六娘,不要以为你有祖母撑腰,你就可以口无遮拦,三婶母就是这样教你的?你的教养都去哪了?”贺兰芷环臂,乜着她们说道。

  贺兰芷突然的维护致使元绿姝眼色古怪。

  她想做什么?前一刻还在不遗余力挖苦她,现在却帮她说话?元绿姝心道。

  元绿姝思忖贺兰芷的行为。

  她与贺兰芷没有交情,因为她行为受限,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相遇,贺兰芷俱是佯装一幅趾高气昂的姿态。

  那只能是因为贺兰敏了。

  相较贺兰敏,与他同父同母的贺兰芷反倒十分单纯。

  元绿姝收拢思绪。

  贺兰六娘气道:“你!五娘,你少在那胡言乱语。”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公然说我嫂嫂,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我阿兄,你们该知道,我阿兄可在乎我嫂嫂了,要是我阿兄知道了你们乱说话......哼,小心叔叔和叔母罚你们。”

  此话令六娘等人一时无法反驳。

  她们本在偷听,带头的六娘和九娘尤其对元绿姝不满,因为她们和元绿姝过去有恩怨。

  如今撞见这一幕,贺兰敏又不在,贺兰六娘心思飞转。

  她便想着借贺兰芷出面教训元绿姝,出出气。

  谁想贺兰芷不与她们同仇敌忾,还反水维护元绿姝。

  盘算落空,贺兰六娘面有恼色:“五娘,你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现在缘何反过来帮她了?”

  贺兰九娘是二房嫡女,她迅速审清时局,不甘示弱反击过去,“就是,我们刚才可都听到了你对她说的话。”

  闻言,贺兰芷涨红了脸,后知后觉羞赧。

  她磕巴:“我那是......”半天挤不出字来。

  过了一会儿,贺兰芷镇定下来,目光隐含凶光,威胁道:“你们可管不着我。反正你们不行,快点给我嫂嫂道歉,要不然小心你们的嘴巴!”

  贺兰六娘强自气定神闲,撩起眼皮:“凭什么?”

  贺兰九娘立即道:“你去告诉三堂兄,我不妨碍你,只是到时候我会把你对你嫂嫂说的浑话全抖出来,要罚一起罚。”

  “对!”其他小娘子跟风起哄。

  就在这时,元绿姝突然开口:“诚如六堂妹所言,我确实来自小地方,对牡丹花种有诸多不了解,正好现在你们在,不如就请几位堂妹为我解惑,可好?”

  “好啊。”贺兰六娘面露难色地答应了,元绿姝亲口承认自己见识短浅,可把贺兰六娘高兴坏了。

  元绿姝随手指向一朵紫红色的牡丹。

  贺兰六娘眼珠转动,不怀好意地笑:“三嫂,这是洛阳红,价值千金,你连这们名贵的花都不认识?”

  贺兰九娘接话:“三嫂挺有自知之明。”

  “多谢六堂妹解答。”元绿姝接着说,“洛阳红,产自洛阳,民称‘焦骨牡丹’,其色......”

  她娓娓道来,将花的习性、来历、花期、种植要点等一一阐述。

  几人微怔。

  元绿姝继续指,继续说。

  未久,贺兰六娘等人终于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元绿姝下了套。

  哪有知道各类品种牡丹习性的人不清楚花的名称?

  念及此,贺兰六娘等人的脸色自是不好看,原以为能打压奚落元绿姝一番,结果反倒她们成了被取笑的角色。

  世家大族的小娘子的学识比不上来自小地方的元绿姝,委实让人笑话。

  要说在场的人谁最开心,当属贺兰芷。

  她未料元绿姝竟然这般清楚。

  她还想着贺兰六娘她们要是再笑话元绿姝,她就动手。

  结果出乎意料。

  贺兰芷没想细节,对她刮目相看,掩唇笑:“你都晓得?”

  “一知半解。”元绿姝摇摇头,谦逊道。

  听着元绿姝的语气,贺兰六娘、九娘等人攥着披帛,面露愠色,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冒犯到。

  元绿姝状似无视,轻描淡写地说:“虽未曾亲眼目睹,却也有幸读过一些书籍,只是不记得品种名字了,好在有六堂妹提醒,我才能想起来。”

  她以前的确不认识,后来偶然看过贺兰敏整理的书,便记了下来。

  人多,是非便多。

  是以,她用事实告诉嘲笑她的人,元绿姝从来不是好欺负的人。

  贺兰芷斜眼,看向一旁吃瘪的贺兰六娘等人,捂笑:“我嫂嫂确实‘见识少’,不过,你们貌似更......”

  贺兰六娘脸白了,终是忍不住,欲意开口反驳挽回局面。

  “你们在聊什么?”

  听到动静的贺兰敏信步而来,袍裾摆动如长风卷云,裹着经年累月形成的优雅气度。

  他微眯眼眸,犹似平淡的视线扫过众人。

  周遭瞬息平静,小娘子们噤若寒蝉,只闻捎着热意的风,拂过花簇,带来醉人心脾的芬芳。

  元绿姝错开贺兰敏的目光。

  刹那后,站在元绿姝旁边的贺兰芷意识到贺兰敏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心里一紧,悄悄咬住了后槽牙。

  贺兰六娘则心虚不已。

  谁都没料到贺兰敏来得这般迅速。

  须臾,贺兰敏高大身影占满元绿姝身侧。

  被逼后退的贺兰芷瞅着两人的亲密,松开牙关,眼里旋风肆意。

  众目汇聚之时,贺兰敏牵住元绿姝的手,手骨相磨。

  “怎么了?她们刁难你了?”贺兰敏问。

  元绿姝看他,身体的僵硬好似影响到她的声线,“没什么。”贺兰敏转而问贺兰芷。

  贺兰芷藏住情绪,抢先道出事情来龙去脉,唯独忽略她自己前头的戏份。

  “看来你们是没学会尊卑礼仪。”即便是训人,贺兰敏的声音依旧清和。

  不过,无形中有一股压迫感逐渐蔓延,堆在小娘子们头顶。

  “三兄,我们知错了。”小娘子们吓得冷汗不止,双腿打颤。

  贺兰敏脾性好,待人行事都谦和有度,是宰相府下一代中流砥柱,宰相府没有人不喜他,也没有人敢违抗他、不敬重他。

  虽非长兄,远胜长兄。

  见状,跟着贺兰敏来的其他堂亲站出来,给贺兰六娘等人说情,却难消贺兰敏眼底温火。

  三房大娘子也急匆匆出来。

  三房娘子:“三郎,不过是小辈们之间的小打小闹,她们都还是小孩子,不懂事,回头叔母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还不快给你们三堂嫂道歉!”三房娘子厉色道。

  小娘子们老实如鹌鹑,低声下气:“抱歉,三嫂,是我们出言不逊,我们知错了,还请三嫂原谅。”

  话虽如此,但九娘愤愤不平,十分不服气,如果不是贺兰敏,她们根本无须同元绿姝道歉。

  元绿姝略怔了下,抬眸时撞上贺兰敏漫出阴影的侧颜。

  倏尔,贺兰六娘抬头,火气大过心虚和怯意,大着胆子道:“三兄,她就是个外人的,你为何帮外人?”

  贺兰敏眸底笑意淡去。

  贺兰九娘忽而瞟到看戏的贺兰芷,更气不过,鼓起勇气道:“三堂兄,五娘也说了三嫂的坏话,我们都可以作证......”

  元绿姝神情淡淡,状似不为所动。

  三房娘子也顾不得九娘是二房的,眼疾手快重重拍了下九娘的手臂,“浑说什么呢!”

  “安静。”贺兰敏话语含着少有的冷冽。

  旋即贺兰敏转眸,回望元绿姝,脉脉含情,嘴角溢笑,语气认真:“你三堂嫂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从来不是外人。”

  他扭头,居高临下目视胡言乱语的堂妹们,语气缓而沉:“没有下次。”

  六娘等人背生冷汗,大气不敢喘一下。

  明媒正娶?

  真是讽刺。

  短短几瞬,元绿姝腹间蹭的一下,冒出毒火,毒火长驱直入,冲进她的天灵盖,开始蚕食她的理智。

  贺兰敏的笑于她而言,是胜利者的笑,是令人憎恶的笑。

  半晌,元绿姝回神,第一反应便是甩开贺兰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贺兰敏没有给她机会。

  “别闹。”他道。

  他乐见她的不一样,但在此时,首要是解决目前的事。

  理智被拉回来,元绿姝垂手,压抑住情感。

  三房娘子不知两人之间摩擦出的火花,一面偷偷给元绿姝使眼色,一面道:“三郎,六娘还小。”

  元绿姝顶着众人的视线,霍然开口,嗓音微冷:“可以走了?”

  “等等。”贺兰敏道。

  贺兰敏把元绿姝拉入他的身后,道:“三叔母,眼下事实证明您对六娘和九娘的确是疏忽管教。”

  三房娘子脸色微变,这事是六娘先挑的头,根本不占理,她必须咽下这个苦头。

  而且,纵她有一张巧舌,也不敢在贺兰敏面前班门弄斧,何况,贺兰敏一直是说一不二的性情。

  “祸从口出,往后叔母还是多加管教。”

  三房娘子连连应是,一个长辈被一个晚辈训,气势锐减,脸面都要丢光了。

  “另,禁足十日,把《女诫》《女论语》抄二十遍,时限四日。”贺兰敏道。

  大抵是头一回被罚,小娘子们泪光闪烁。

  “你们有错在先,坏了规矩,相信祖母知晓也会同意我的做法。”贺兰敏不紧不慢道。

  六娘和九娘点头如捣蒜,后悔不已,早知就不找元绿姝麻烦了,现在她们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有异议?”贺兰敏问。

  小娘子之间再无反对之言,低首道:“没有。”

  “还有,日后不要来纠缠打扰你们三嫂。”贺兰敏道。

  众人点头,恭恭敬敬再度向元绿姝道歉。

  “下去吧。”

  小娘子们被训诫后脸色难看,又如释重负,悻悻离去。

  其他人亦散去。

  彼时,贺兰敏视线停在贺兰芷身上,“五娘,你对你嫂嫂说了什么?”

  贺兰芷心里一突,后退一小步,像个被降服的缩头乌龟一般,什么嚣张气焰都没了。

  她面色讪讪,垂眉敛目道:“我错了,阿兄。”

  紧接着贺兰芷对元绿姝道:“对不起,嫂嫂。”

  元绿姝愣了下,还以为他会袒护自己妹妹。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贺兰敏会为她出头,冷嘲热讽带给她的些许影响销声匿迹。

  但一切归根究底,皆因贺兰敏。

  “走吧。”贺兰敏道,对自己嫡亲的妹妹,他多一份宽容。

  贺兰敏与元绿姝转身离去。

  “阿兄,你们去哪?”贺兰芷抑制不住询问道。

  贺兰敏:“出府一趟。”

  贺兰芷脱口而出:“做什么?”

  贺兰敏乜斜贺兰芷,贺兰芷只得目送两人渐行渐远。

  待人影消失,贺兰芷抿着唇,唇脂殷红如血,用力绞手中的帕子,犹未解气。

  是以,贺兰芷愤愤把帕子扔在地上,视帕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提起脚——

  用脚尖奋力地碾它,发泄心中不忿和怒气。

  贺兰芷气急败坏,嘴里碎碎念:“气死我了!”

  另厢,出了院门,贺兰敏问元绿姝:“生气了?她们以前是不是也缠着你?”

  元绿姝仍有余火:“没有,你先放手。”

  “放手?”贺兰敏反问,目含三分嘲弄。

  元绿姝偏头。

  见此,贺兰敏嘴角弧度深几分,然后松开元绿姝的手,转而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扭过来。

  元绿姝与贺兰敏的眼睛正面交汇。

  元绿姝眼皮一跳,企图撇过眼。

  贺兰敏:“看着我,否则今日你就好好待在房里。”

  闻言,元绿姝心房窒闷,短短一刹,不甘心、屈辱、惊惶、忐忑等情绪泛滥。

  她得承认,她对贺兰敏存有惧意。

  顷刻,她筑好城墙,撩起微重眼皮,一对漂亮眸子显露。

  贺兰敏看到她瞳孔中掩埋着微不可察的青翠碧绿。

  而元绿姝,再一次目睹贺兰敏眼中被绳索勒住脆弱脖颈的濒危麋鹿,被摆布命运的它在命悬一线时只会无能啼叫。

  元绿姝瞳仁慢缩,衔几分木然。

  贺兰敏口吻轻飘:“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的,雉奴。”

  “这么久了,便是瞎子也该看清了,你是我的。你要做的是努力讨好我,而不是——”

  贺兰敏用指尖挑起元绿姝散落的一绺乌发,缓慢地捏着她的发丝压在元绿姝唇角。

  淡红唇角颜色变深。

  “忤逆我。”他的语调温柔又危险。

  贺兰敏抚她的唇,抚她的颊边肉。

  “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雉奴,你是我的妻,当多依靠我。”

  想到什么,贺兰敏嘴角下压,桃花眼淬出冷火。

  尔后,他又噙着笑,眼神温柔地描摹元绿姝变化着的眸子。

  “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元绿姝有点麻木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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