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悟
人道神仙好，悠然不知老。
醉卧宸霄月，弹指三生了。
人道神仙好，不晓长生恼。
沧海如烟烬，孤身何处了。
白宛呢喃着这首不诗不词、略显吊儿郎当的小调儿，疲惫地进入梦香。她睡得很不踏实，梦境如幻如真总是缠绕在眼前。导致第二日醒来时，眼圈周围生了明显的黑烟。
抓着梳子挠着长发，她瞪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最终只是一声苦笑：“魔障。这场因果必须要了断，否则即便找到修练的途径，也免不了被心魔肆机作祟。”
若要寻人其实很简单。不过百十年的光阴，对于修士而言，往往一个境界都未突破。那人应该还在原处，她只要花些灵石就能将他的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但这样做了，难免要将自己暴露出去。
已经不再是苏家的人了。他与她其实乃是陌路客。
况且除了夺舍的修士以及使用特殊物品之外，她还未听说有谁能保存着记忆重生。她不想引起世人注意，所以此事也要再放一放。
话虽如此，她还是免不了自问：若是为了除去心魔，只需自己努力遗忘便可。为何一定要去寻他？
终是情之一字吧。
拿出一根黑色丝带系好发辫，对着镜子摆出一脸的和善，微笑且认真地说：“都这一把年纪了，就别做梦了。”
说罢她伸手将镜面一翻，推案站起，取来一件黑色的帷帽走出室门。
帷帽乃是一件中品法器，有阻隔灵识之用。虽对金丹修士形同无物，但在筑基期内则是不错的伪装用具。坊市内想遮人耳目者大有人在，白宛如此打扮并不出挑。
时间已是上午十点左右，店内正是人群簇拥，热闹非凡之时。大多是低阶修士，皆为了今日的特卖符篆。
三阶上品符篆相当于筑基后期修士全力一击！其价格寻常都在一组（10张）40灵石左右，而“特卖”的价格却是28灵石。放眼整个清溪坊市，敢如此贱卖符篆的只此一家。练气期与筑基期修士大多生活清贫，当然要来此抢些便宜。
面对那些修士兴奋的神色，白宛心里说不出是何等滋味。换作前几世，或是十年之前，白宛打死都不会干这种贱卖货品的傻缺事。
几世轮回之苦令她对修真极度渴望，也导致她对“灵石”——这种修士所用的货币看得极重！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将所赚的灵石藏起来，然后在闲时拿出慢慢细数。虽然前七世她都不得好死，可是这种藏钱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这一世虽然有了更好的赚钱手段，但她反而更缺钱了！单是用于简月身上的消费就要以万计算，何况她还没寻到自身解决修行的方法，必须继续淘买玉简。这番高消费仅靠卖些低品阶的符篆根本供养不起。
而且她绘制法符也不是十拿九稳。毕竟她并非修士，对于规则波动的理解仍差上许多，只能提取些熟稔的符文，亦导致自家店里的符篆品种过于单一。虽然特卖的场面持续火爆，但若其他符店联合起来打压，她们也只有认栽的份。
总的来说，无论是她、她娘、她们的店，统统前途堪忧。
白宛瞪着楼下疯狂的修士们，看着一叠叠符篆被低价卖走。有如着魔般呓语了一阵：“我的灵石，灵石，灵石……早晚有一天，我要枕着极品灵石矿睡觉！”说罢，她愤愤地戴上帷帽，割破手指，将一张滴了血的五品幻化符拍在肩上，以一个中年长须的男修模样出现在符店之中。与店中忙碌的老板娘——简月传音几句后，径自走出符店。
简月身边等待询问事情的几名修士只觉得在一瞬间老板娘面露惊讶之色，遂又回复平静，转眼间已是笑容满面地招呼起他们。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几名修士更关注特卖的信息，很快便被店中的悬浮板上亮出的符篆名称吸引。
白宛迈出大门便捏碎张地动符，顿时鞋底接触的地面起伏如波，每一步都将她送到丈外，比之凡人的后天武者也不呈多让。背后是自家店内的悠扬仙乐，还有糟杂喧嚣，想必特卖已经开始。即使是在街上，身边依然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修士，皆是赶往自家小店。
不少店铺的店员谈论此事时都是一副讥笑之色，摆明了是在看笑话。
有一人说的清楚：“什么特卖？纯粹是烧灵石！稳赔不赚，还要闹得人尽皆知，丢脸丢大了。”
“人家店里有出产率高的中阶符师，当然敢这么卖。咱家店里要是也养这么一位符师，我敢天天特卖！”
“吹吧。天天搞特卖你连本都收不回来！要说也怪了，这简单符店真有点邪门，究竟养了几个符师敢这么贱卖三品符的？”
同样的议论不断地传来。白宛微微皱眉，知道自家店铺的名声打得太响，已经引来有心人的猜测忌。看来今天的计划必须成功，否则将不乏清水仙子这类嗅味而来的野心修士。
步行在坊市内，地动符的速度带来阵阵疾风，扫去秋日的燥热，亦令白宛的身形如影，竟丝毫不像没有修为的凡人。她在心中反复权衡着利弊，最终将待选门派减缩到两家：丹青门和天道宗。
所谓修真四要素——法、侣、财、地。这前三种已无需她们母女二人太过操心，惟有这稳定的修行之地着实难寻。虽说只要自身拥有强大的实力，散修也能得到尊重，但对于普通的修士而言，宗门的保护也是一种力量，可令他们的外出行走与历练更加顺利。
不过世事无绝对。若无修行潜力，即使身为宗门核心弟子，也随时会被抛弃。她的几世轮回不乏奇遇，但最多的领悟却是来自人性。贪、痴、嫉、怨、恨、狂、嗔。人生何其精彩，却被“情”字扰乱了一切！
神色暗了暗，白宛摇去记忆中灰暗的一幕，微吸口气后抬头望去。
坊市慢慢依坡而上，远处山脉起伏状如青雾。蓝天清澈、白云稀薄，色彩斑斓的遁光在空中疾奔往复、交错聚散。每一道光代表一个修士的前程——或进阶、或陨落；或平凡、或耀目；或劫杀抢掠、或遇人不淑；或鸿运涛天、或出门遇砖……无论如何，这些流星般拖着长长的尾巴的遁光，承载着众修成仙的希望。
白宛的脚步顿了顿，渐渐慢了下来，一波又一波的地动纹路在脚下四散。她便立于波动的中心，凝望着天上的仙景，忽而有种奇异的感觉。
大道疏途。
三千小世界中有佛道、儒道、仙道、剑道、鬼道、妖道、魔道、灵道……
每一种道都代表着信念的区别，各自为守，互不妥协。然而当修士飞渡到真灵界后却会发现——仙魔之分也并非那般明显。到了真仙界之后又会发现，仙魔最终都要归一——成就真神。
就好比被她吞噬的那些大能，其中不乏道念相佐之辈。本互不相容，甚至互抵相克。但是大道疏途，道念无数，然道法归一。
是以，众多的元神与仙魂融合成就了她的独特。
白宛突然有种明悟。
她的元神无非是因吞噬过多导致体态臃肿，所有被吞噬的修士的那些必要与无关紧要的记忆都藏在其中。虽然庞大可比金仙，但论及精纯度却不过真仙尔。如今正好用炼神之法将之极尽粹炼凝缩，摘除种种恶意糟粕，并将大部分记忆抽离出来另行存储！
这番凝炼后，想必元神量将大减，但其精纯度将更加深厚，威力亦将再次提升，自然更不可能归位识海。不过她已决定——既然肉、身不容，那就拆分神魂，以外物寄体炼就身外化身！
只要本心一统便无分主次！她是她，亦非她，终还是她！
仲秋炎炎，一种满而溢的灼热之情催促着所有人的脚步。行色匆匆的路人之中，有一长须修士闭目而立。他的身周波动起伏，掀起无形的波浪，柔和地推开身边的行人。街道双侧店铺毗邻，喧嚣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此人却一副安静神色，好似品尝了一份美宴正自回味无穷。
似乎是一世之隔，又似乎弹指间。白宛缓缓睁开眼，觉得四周的颜色无比明媚，一尘一埃清晰无比。原本久缚神魂的结扣无声自消，令她有种重新认识世界的感觉。
一抹笑意由浅及深，最终漾成春风拂满面颊。白宛再次迈动脚步，地动符已失去效用，然而她的步伐却愈加轻快，衣衫翩飞间有种乘风破浪的悠然之态。
天之道、人之道；无情道、有情道。
她之道，无分善恶。法念由心，心道自然。
生死道、轮回道；舍身道、欲念道；寂灭道，屠戮道；灵言道、破法道……
然万道本为一之衍，吾道便是万道终途——“道法惟一”尔！
在这前无古人的修行之路上，她毫无参照学习的经验，一切只能凭自己摸索独行。可这条路却是她惟一可走的路！成，开辟融合道念以证大道之先河；败，神魂俱灭。
其中之险恶无法形容，但她不悔！只要能独掌自由，她拼尽一切亦不言败！
取崎径，踏仙途，避谬误，证吾道！
天道宗，猗岚山脉五宗、七派、九门之一。
白宛破除幻化符，整理衣衫后转出街巷向天道宗外事殿的大门走去。未到门阶却被一白衫女子拦住。
女子上下打量她一番，确定她只是个凡人，便冷目一瞪放出威压：“这里岂是你这等凡妇可来之地？！还不速速离去！莫要挡了殿门。”
白宛微微皱眉，在筑基修士的威压之下，她的神识虽然无异，但肉、身的感觉却极为难受。倒退出几步强咽下心口沸腾的气血，她躬身施礼道：“小女子是简单符店的小掌柜。娘亲乃练气七层修士，想投奔贵宗，可否请执事长老面议？”
那女子嘲讽地笑道：“不过是个练气七层的小修士。要入宗门就去等二十年后的山门大典。想走后门？你们也要有那本事。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滋事。”
白宛依然面露微笑道：“这位仙子请听小女子细说。我娘亲是符师。可制中品法符，只是散修不易，想寻一稳定之处安身。还望仙子通融，入内禀报一二。”
“练气期制中品法符？！你当本仙子白痴不成？”紫衫女子冷笑一声道，“你好不识抬举，本仙子好言相劝你就是不听，难道真要本仙子赶你离开？！”说话间她已抬手凝气，一团火球燃烧在其手上空。
白宛双目眯起，终于换了种表情。她叹口气，取出张法符竖于双指之上：“仙子若要斗法，在下便用此符应对。”
那紫衫女子何曾见过凡人在修士面前这般倨傲？心中怒气上扬，手中的火团立刻带着灼烧之感向白宛疾速而来！
白宛神色一凛，当即便要捏碎法符，却见那火团在离她一尺之处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一个声音自半空传来：“骆环，大道存善。你筑基修为却与一凡人为难，你可知错？”
紫衫女子脸色微变，嚅嗫两句才道：“回师祖，是骆环错了。可这凡人太不知好歹，我都说了山门大典要待二十年后，她却非要投奔入门……”
那声音微顿片刻才道：“带她来见我。”
紫衫女子即便应了一声，仍是皱起眉不耐烦地瞪了白宛一眼，明显是在说：算你好运。
白宛不以为意，只跟着她向殿中而去。穿演武广场、绕过大厅，过内门，入回廊，再过一处花园，才来到一座凉亭处。天道宗的这座外事建筑自外观望并不大，其内却别有洞天，想来是布了厉害的幻阵。若无人带领就闯入其中，定要遭受一番磨难。
白宛暗暗打量周围，只见百亩之地雾气弥漫，竹影婆娑，荷香阵阵；有仙鹤轻吟，灵兽吼吠；处处灵动如真，毫无幻像之虚。居于此处的应是天道宗驻于清溪坊的最高修士。
二人来到凉亭外，只见亭内坐着位青年男子。他手持书卷，做文生打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浩然正气，竟是位少见的儒修。
紫衫女子上前禀告一声便退下，临走时目不斜视看都未看白宛一眼。然而白宛心知此女子已记恨于心，日后若再相见也免不了生些事端。
亭内的男子依然坐在原处，声音却传了过来：“你有何事，说吧。”
“小女子斗胆，请仙人先看过此符。”白宛也不啰嗦，将手中的法符向前一抛。只见这页符纸轻飘飘地飞到男子身前，而后悬浮于半空之中。那男子突然睁开眼，讶然地将它仔细看过，这才望向她：
“此符是你母亲所制？”
“正是。”
“你母亲是练气七层？”
“是的。”
男子冷声一哼，白宛只觉得重愈千斤之力压身，令她忍不住吐了口血骤然倒退数步跌坐在地。她抹去唇边血渍，惊疑道：“不知小女子何处惹恼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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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宸霄月，弹指三生了。
人道神仙好，不晓长生恼。
沧海如烟烬，孤身何处了。
白宛呢喃着这首不诗不词、略显吊儿郎当的小调儿，疲惫地进入梦香。她睡得很不踏实，梦境如幻如真总是缠绕在眼前。导致第二日醒来时，眼圈周围生了明显的黑烟。
抓着梳子挠着长发，她瞪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最终只是一声苦笑：“魔障。这场因果必须要了断，否则即便找到修练的途径，也免不了被心魔肆机作祟。”
若要寻人其实很简单。不过百十年的光阴，对于修士而言，往往一个境界都未突破。那人应该还在原处，她只要花些灵石就能将他的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但这样做了，难免要将自己暴露出去。
已经不再是苏家的人了。他与她其实乃是陌路客。
况且除了夺舍的修士以及使用特殊物品之外，她还未听说有谁能保存着记忆重生。她不想引起世人注意，所以此事也要再放一放。
话虽如此，她还是免不了自问：若是为了除去心魔，只需自己努力遗忘便可。为何一定要去寻他？
终是情之一字吧。
拿出一根黑色丝带系好发辫，对着镜子摆出一脸的和善，微笑且认真地说：“都这一把年纪了，就别做梦了。”
说罢她伸手将镜面一翻，推案站起，取来一件黑色的帷帽走出室门。
帷帽乃是一件中品法器，有阻隔灵识之用。虽对金丹修士形同无物，但在筑基期内则是不错的伪装用具。坊市内想遮人耳目者大有人在，白宛如此打扮并不出挑。
时间已是上午十点左右，店内正是人群簇拥，热闹非凡之时。大多是低阶修士，皆为了今日的特卖符篆。
三阶上品符篆相当于筑基后期修士全力一击！其价格寻常都在一组（10张）40灵石左右，而“特卖”的价格却是28灵石。放眼整个清溪坊市，敢如此贱卖符篆的只此一家。练气期与筑基期修士大多生活清贫，当然要来此抢些便宜。
面对那些修士兴奋的神色，白宛心里说不出是何等滋味。换作前几世，或是十年之前，白宛打死都不会干这种贱卖货品的傻缺事。
几世轮回之苦令她对修真极度渴望，也导致她对“灵石”——这种修士所用的货币看得极重！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将所赚的灵石藏起来，然后在闲时拿出慢慢细数。虽然前七世她都不得好死，可是这种藏钱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这一世虽然有了更好的赚钱手段，但她反而更缺钱了！单是用于简月身上的消费就要以万计算，何况她还没寻到自身解决修行的方法，必须继续淘买玉简。这番高消费仅靠卖些低品阶的符篆根本供养不起。
而且她绘制法符也不是十拿九稳。毕竟她并非修士，对于规则波动的理解仍差上许多，只能提取些熟稔的符文，亦导致自家店里的符篆品种过于单一。虽然特卖的场面持续火爆，但若其他符店联合起来打压，她们也只有认栽的份。
总的来说，无论是她、她娘、她们的店，统统前途堪忧。
白宛瞪着楼下疯狂的修士们，看着一叠叠符篆被低价卖走。有如着魔般呓语了一阵：“我的灵石，灵石，灵石……早晚有一天，我要枕着极品灵石矿睡觉！”说罢，她愤愤地戴上帷帽，割破手指，将一张滴了血的五品幻化符拍在肩上，以一个中年长须的男修模样出现在符店之中。与店中忙碌的老板娘——简月传音几句后，径自走出符店。
简月身边等待询问事情的几名修士只觉得在一瞬间老板娘面露惊讶之色，遂又回复平静，转眼间已是笑容满面地招呼起他们。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几名修士更关注特卖的信息，很快便被店中的悬浮板上亮出的符篆名称吸引。
白宛迈出大门便捏碎张地动符，顿时鞋底接触的地面起伏如波，每一步都将她送到丈外，比之凡人的后天武者也不呈多让。背后是自家店内的悠扬仙乐，还有糟杂喧嚣，想必特卖已经开始。即使是在街上，身边依然有不少行色匆匆的修士，皆是赶往自家小店。
不少店铺的店员谈论此事时都是一副讥笑之色，摆明了是在看笑话。
有一人说的清楚：“什么特卖？纯粹是烧灵石！稳赔不赚，还要闹得人尽皆知，丢脸丢大了。”
“人家店里有出产率高的中阶符师，当然敢这么卖。咱家店里要是也养这么一位符师，我敢天天特卖！”
“吹吧。天天搞特卖你连本都收不回来！要说也怪了，这简单符店真有点邪门，究竟养了几个符师敢这么贱卖三品符的？”
同样的议论不断地传来。白宛微微皱眉，知道自家店铺的名声打得太响，已经引来有心人的猜测忌。看来今天的计划必须成功，否则将不乏清水仙子这类嗅味而来的野心修士。
步行在坊市内，地动符的速度带来阵阵疾风，扫去秋日的燥热，亦令白宛的身形如影，竟丝毫不像没有修为的凡人。她在心中反复权衡着利弊，最终将待选门派减缩到两家：丹青门和天道宗。
所谓修真四要素——法、侣、财、地。这前三种已无需她们母女二人太过操心，惟有这稳定的修行之地着实难寻。虽说只要自身拥有强大的实力，散修也能得到尊重，但对于普通的修士而言，宗门的保护也是一种力量，可令他们的外出行走与历练更加顺利。
不过世事无绝对。若无修行潜力，即使身为宗门核心弟子，也随时会被抛弃。她的几世轮回不乏奇遇，但最多的领悟却是来自人性。贪、痴、嫉、怨、恨、狂、嗔。人生何其精彩，却被“情”字扰乱了一切！
神色暗了暗，白宛摇去记忆中灰暗的一幕，微吸口气后抬头望去。
坊市慢慢依坡而上，远处山脉起伏状如青雾。蓝天清澈、白云稀薄，色彩斑斓的遁光在空中疾奔往复、交错聚散。每一道光代表一个修士的前程——或进阶、或陨落；或平凡、或耀目；或劫杀抢掠、或遇人不淑；或鸿运涛天、或出门遇砖……无论如何，这些流星般拖着长长的尾巴的遁光，承载着众修成仙的希望。
白宛的脚步顿了顿，渐渐慢了下来，一波又一波的地动纹路在脚下四散。她便立于波动的中心，凝望着天上的仙景，忽而有种奇异的感觉。
大道疏途。
三千小世界中有佛道、儒道、仙道、剑道、鬼道、妖道、魔道、灵道……
每一种道都代表着信念的区别，各自为守，互不妥协。然而当修士飞渡到真灵界后却会发现——仙魔之分也并非那般明显。到了真仙界之后又会发现，仙魔最终都要归一——成就真神。
就好比被她吞噬的那些大能，其中不乏道念相佐之辈。本互不相容，甚至互抵相克。但是大道疏途，道念无数，然道法归一。
是以，众多的元神与仙魂融合成就了她的独特。
白宛突然有种明悟。
她的元神无非是因吞噬过多导致体态臃肿，所有被吞噬的修士的那些必要与无关紧要的记忆都藏在其中。虽然庞大可比金仙，但论及精纯度却不过真仙尔。如今正好用炼神之法将之极尽粹炼凝缩，摘除种种恶意糟粕，并将大部分记忆抽离出来另行存储！
这番凝炼后，想必元神量将大减，但其精纯度将更加深厚，威力亦将再次提升，自然更不可能归位识海。不过她已决定——既然肉、身不容，那就拆分神魂，以外物寄体炼就身外化身！
只要本心一统便无分主次！她是她，亦非她，终还是她！
仲秋炎炎，一种满而溢的灼热之情催促着所有人的脚步。行色匆匆的路人之中，有一长须修士闭目而立。他的身周波动起伏，掀起无形的波浪，柔和地推开身边的行人。街道双侧店铺毗邻，喧嚣之声不绝于耳。然而此人却一副安静神色，好似品尝了一份美宴正自回味无穷。
似乎是一世之隔，又似乎弹指间。白宛缓缓睁开眼，觉得四周的颜色无比明媚，一尘一埃清晰无比。原本久缚神魂的结扣无声自消，令她有种重新认识世界的感觉。
一抹笑意由浅及深，最终漾成春风拂满面颊。白宛再次迈动脚步，地动符已失去效用，然而她的步伐却愈加轻快，衣衫翩飞间有种乘风破浪的悠然之态。
天之道、人之道；无情道、有情道。
她之道，无分善恶。法念由心，心道自然。
生死道、轮回道；舍身道、欲念道；寂灭道，屠戮道；灵言道、破法道……
然万道本为一之衍，吾道便是万道终途——“道法惟一”尔！
在这前无古人的修行之路上，她毫无参照学习的经验，一切只能凭自己摸索独行。可这条路却是她惟一可走的路！成，开辟融合道念以证大道之先河；败，神魂俱灭。
其中之险恶无法形容，但她不悔！只要能独掌自由，她拼尽一切亦不言败！
取崎径，踏仙途，避谬误，证吾道！
天道宗，猗岚山脉五宗、七派、九门之一。
白宛破除幻化符，整理衣衫后转出街巷向天道宗外事殿的大门走去。未到门阶却被一白衫女子拦住。
女子上下打量她一番，确定她只是个凡人，便冷目一瞪放出威压：“这里岂是你这等凡妇可来之地？！还不速速离去！莫要挡了殿门。”
白宛微微皱眉，在筑基修士的威压之下，她的神识虽然无异，但肉、身的感觉却极为难受。倒退出几步强咽下心口沸腾的气血，她躬身施礼道：“小女子是简单符店的小掌柜。娘亲乃练气七层修士，想投奔贵宗，可否请执事长老面议？”
那女子嘲讽地笑道：“不过是个练气七层的小修士。要入宗门就去等二十年后的山门大典。想走后门？你们也要有那本事。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滋事。”
白宛依然面露微笑道：“这位仙子请听小女子细说。我娘亲是符师。可制中品法符，只是散修不易，想寻一稳定之处安身。还望仙子通融，入内禀报一二。”
“练气期制中品法符？！你当本仙子白痴不成？”紫衫女子冷笑一声道，“你好不识抬举，本仙子好言相劝你就是不听，难道真要本仙子赶你离开？！”说话间她已抬手凝气，一团火球燃烧在其手上空。
白宛双目眯起，终于换了种表情。她叹口气，取出张法符竖于双指之上：“仙子若要斗法，在下便用此符应对。”
那紫衫女子何曾见过凡人在修士面前这般倨傲？心中怒气上扬，手中的火团立刻带着灼烧之感向白宛疾速而来！
白宛神色一凛，当即便要捏碎法符，却见那火团在离她一尺之处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一个声音自半空传来：“骆环，大道存善。你筑基修为却与一凡人为难，你可知错？”
紫衫女子脸色微变，嚅嗫两句才道：“回师祖，是骆环错了。可这凡人太不知好歹，我都说了山门大典要待二十年后，她却非要投奔入门……”
那声音微顿片刻才道：“带她来见我。”
紫衫女子即便应了一声，仍是皱起眉不耐烦地瞪了白宛一眼，明显是在说：算你好运。
白宛不以为意，只跟着她向殿中而去。穿演武广场、绕过大厅，过内门，入回廊，再过一处花园，才来到一座凉亭处。天道宗的这座外事建筑自外观望并不大，其内却别有洞天，想来是布了厉害的幻阵。若无人带领就闯入其中，定要遭受一番磨难。
白宛暗暗打量周围，只见百亩之地雾气弥漫，竹影婆娑，荷香阵阵；有仙鹤轻吟，灵兽吼吠；处处灵动如真，毫无幻像之虚。居于此处的应是天道宗驻于清溪坊的最高修士。
二人来到凉亭外，只见亭内坐着位青年男子。他手持书卷，做文生打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浩然正气，竟是位少见的儒修。
紫衫女子上前禀告一声便退下，临走时目不斜视看都未看白宛一眼。然而白宛心知此女子已记恨于心，日后若再相见也免不了生些事端。
亭内的男子依然坐在原处，声音却传了过来：“你有何事，说吧。”
“小女子斗胆，请仙人先看过此符。”白宛也不啰嗦，将手中的法符向前一抛。只见这页符纸轻飘飘地飞到男子身前，而后悬浮于半空之中。那男子突然睁开眼，讶然地将它仔细看过，这才望向她：
“此符是你母亲所制？”
“正是。”
“你母亲是练气七层？”
“是的。”
男子冷声一哼，白宛只觉得重愈千斤之力压身，令她忍不住吐了口血骤然倒退数步跌坐在地。她抹去唇边血渍，惊疑道：“不知小女子何处惹恼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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