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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29

  我被真实地打脸了。

  我除了前两天倒时差还能勉强准时回蓝山的消息外,其余的时间基本连手机都碰不了。我穿梭在各种酒宴和时装活动中,忙得晕头转向。

  当然其实要闲也可以闲到抠脚,但我要是为了摸鱼的话何必跟着公司白跑一趟。第一天的酒宴结束后,我和秋历说我看他们总觉得在看生化电影里的僵尸,集体往尸山上爬,踩掉别人的胳膊和脑袋也要往上爬,但是上头有什么,黄金钻石还是酒池肉林?鬼才知道。

  秋历那时候在我对面开门,门卡没插进槽里,先笑得抽气,然后盯着我,认真地问:你不想看上面有什么吗?

  我靠着门休息了一会,然后自顾自地开门,对他点点头:“我第一个就会踩掉你的脑袋。”

  把秋历关在门外的时候我顺着门坐下来,在接通电源前短暂几秒的黑暗中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坦白说,我要是硬给自己贴标签,那一定是国内佛系文化先锋者。

  甚至直到一个多月前,也就是我和阳晞合作之前的瓶颈期我还是这么想的。我是一条没有野心的废狗,就这么爬完一生算了。说白了我真没想着能走多么辉煌亮堂的花路,纯粹是因为瓶颈期难受到我要去精神科挂号了,想着赶紧把这段人生低谷给翻篇,过得好一点是一点。

  可我没想到的是,野心这个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词,在我游走于黄金池的过程中像野草,一点点的抽芽。

  第一天我跟队参加了主办方的酒宴,跟着编辑部的大佬去找各种设计师主编和摄影师做交流。我的镜头装下了很多行业大拿和超模名媛,她们已经是这个圈子里最巅峰的一批存在了,专业素养高到我眼泪都要掉下来。我虽然一直跟风骂我自己是典型社畜,但坦白来说我觉得纯粹是我之前待的环境太狭窄,甚至够不到这些黄金场的门槛,说白了就俩字:肤浅。

  很多人在这个场合里非常放松,只有像我这样的新人才会觉得诚惶诚恐。干这一行的人都特独立又有个性,再加上专业素养极高,听他们聊天简直是一种享受。有合意的朋友,顺畅的沟通和自由的状态,这完全就是我理想中的工作环境。

  我和编辑部的主编姐姐忙了好久之后才去休息,可我们刚坐下又有人来和她聊天,我职业假笑还没来得及上脸,立马乖乖打招呼:“穆姐。”

  她笑着点一点头,侧过头对主编说:“小朋友们表现还行?”

  “你推荐的人哪能有错?”

  这次的出差任务容错率很低,在摄影部挑出来历练的新人就我和秋历,其余的要不就是名摄影师,要不就是地位超脱如穆烟儿,是有主办方独立邀请函的。听主编说了这话我才意识到这次的选人恐怕参考了穆姐的意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举杯敬她:

  “谢谢。”

  “谢你自己,实力比什么都重要。”穆烟儿停一停,看了看周围的人,似笑非笑地看我:“还不错吧?”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的庸俗和虚荣心在踏进这个场子的时候极度的膨胀,只是我一直压着没让它们偷跑,可穆烟儿这一问就好似松了气球的口子,我深知这些不够光明磊落的情绪瞒不过她,甚至她曾经也有同样的体会,所以我轻轻点头,穆烟儿就扬一扬眉,喝一口酒,感慨似地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我瞬间心里一动,还没来得及细想,又有俩人端着酒杯过来找穆姐。穆烟儿顺势介绍了一下主编,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也对我伸出了手。我简直惶恐,忙伸出手去握。长发的男人对我说了一些话,大概是法语,反正老子听不懂。穆姐看出我的窘境,在旁边说:

  “他去过takki的东京秀场,说走大开的模特儿非常棒,听说你和她关系不错,也看过你之前为蓝山拍的作品,夸你有灵气。顺便问你,是不是蓝山的专属摄影师?”

  我愣了好一会。

  头顶的灯光白晃晃,我好似坐在警局的刑讯室中,随时准备被绑上刑场。

  然后我说:不是。

  我否定的那一瞬间觉得喉管和大脑都有瞬间的刺痛,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果然不是白说的。以至于我已经没有脑力去应付接下来的应答,好在话题从我身上转走了,他们坐在那聊得开怀,而我傻乎乎地在原地回味我的答案。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人生,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甚至见到了我还挺喜欢的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他们和我握手、聊天,话题永远从蓝山身上起头,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答,最后张嘴都麻木,机械到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穆烟儿只端着酒坐在一边和人聊天,后来似乎察觉我状态不好,适时地把话题带过去。我一直以为太过牛逼的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但她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对我感激的目光只是点一点头。

  再没人来打招呼的时候已经接近了酒宴尾声,主编姐姐去和主办方的人说话了,所以就剩我和穆姐面对面坐着。她轻轻晃着香槟杯,忽然说:

  “现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那么问你了吧。”

  “嗯?”

  “忘记了吗?那个问题。”

  穆烟儿抿了一口酒:

  “你要拍蓝山,拍到什么时候?”

  她这记提问杀伤力太大,我受的重创一直延续到我坐在门后的黑暗里,我回来时可能流了一路的血,但我找不到致命伤,只觉得空荡和窒息。

  问题出在哪里呢,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我爬到浴室去,把头摁在盥洗池里再打开水龙头,企图以这样的方式自杀。但显然不太容易,我咳了满鼻子满嘴的水,然后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吸了吸鼻子,大脑昏昏沉沉。

  我要拍蓝山拍到什么时候?

  穆烟儿的潜台词其实就是在问,被无数个人认为和蓝山捆绑在一起的感觉爽吗?毕竟她一早就告诉过我,我和蓝山早八百年前就该解绑了,如果我的镜头里只能容纳下蓝山,那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实现我的野心和抱负。当然如果我心甘情愿地做一条没有野心的废狗,那另当别论。

  如果蓝山能开口说爱我,我或许真的可以这样做。

  可她没有。

  蓝山不想养一条废狗。否则她就不会在我拍新年产品以失败告终的那天晚上说我让她失望了,也不会给我自由甚至让我去拍她不喜欢的姑娘。我打从认识蓝山起就没彻底摸透过她的想法,她的古灵精怪和神秘曾经让我爱到无法自拔,现在只让我觉得迷茫和无力。

  我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我今天好累,已经透支了所有的脑细胞。

  我得找个人来祸害了。

  我让前台给我送了酒,然后瘫在沙发上打电话,百无聊赖地唱蓝精灵的主题曲等着接通: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

  “小精灵来了。”

  陆星嘉淡定接话,我光是想到他烦得要死我就特开心。

  他说我可太他妈会挑时候了,连拍了一周的戏就只能休息这一个下午还要真情奉献给我,恐怕是上辈子挖了我祖坟得来的报应。我说那是你上辈子做散财童子修来的福气,陆星嘉就轻笑着说你有病吧。

  我挺起胸膛回话坦荡荡:你有药吗?

  虽然陆星嘉口气很平淡,但我还不至于傻逼到用他难得的休息时间来嘴炮。他问我出差还顺利吗,我说挺好,见到了好多牛逼的人物,飞光奖的熟面孔也来了不少,但我还攀不上人家,穆烟儿倒是可以,不过我离那种境界可能还有点距离。

  他听我提到飞光之后沉默了一会,再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和我正经谈起了里面的门道。我听一句心就凉一截。按陆星嘉的说法来看这个奖还是要靠模特儿自己去争取,我光给蓝山拍图引爆热度没什么用,再加上时尚圈对某些政治问题很敏感,我一个非土著是很难有什么话语权的,当然如果我想换个思路,拼死了想进飞光的评审组也不是没可能。

  我死灰复燃,然后被陆星嘉一句话浇灭:“大概再花个十年。”

  我一口血要喷出来:“太久了吧?你当模特能吃十年青春饭啊?”

  “你要是没有概念,就看穆烟儿,做到她那种水平,才够格被邀请。”陆星嘉说,“十年之内,你能赶得上她吗?”

  我沉默了一会,才问陆星嘉说你是在帮我认清现实吗。

  “不是。”陆星嘉说,“你有心想往上走,不是坏事。但你现在为什么给我一种‘我好累我自闭我马上就要死了’的感觉?”

  我过了一会,才轻声说:“我觉得我今天有了野心就变坏了,我甚至不敢承认我和蓝山捆绑。我要挣面包的初衷是为了爱情,可是为什么现在我为了面包可以放弃爱情了呢。”

  我想不明白啊。

  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此时此刻我忽然想到了拍摄《春生》的早上、我最深爱的那一个蓝山。我对蓝山的爱如潮涨潮落,心电图堪比icu患者还要跌宕起伏,但它的最顶点一定是在九月上旬,在那个阳光灿烂,秋光如梦的晨间,我最无瑕和最炙热的爱都给了蓝山。

  然后一路走低,走到泥沼里。

  还他妈是条单行道,后边有刀顶着腰,老子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操。

  我有时候怀疑我自己要精神分裂了,因为镜子里的我有时候看起来还挺陌生,就像现在一样。另一个肖舟第一次出现是在给阳晞拍《玻璃鸟》的时候,我对着镜子和阳晞说我希望可以有更多次,更多次的骄傲和睥睨。

  但我现在才是被睥睨的那一条狗,被我的虚伪和世故圆滑,为我的口是心非和极端造作。

  可陆星嘉好像不这么觉得。我一早就说过他思维异于常人,这时候就更没道理顺着我的思路走。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没着急说,而是问我他捅刀厉害吗。

  我直接开骂,说你个狗东西自己才知道吗?屠宰场干了八十年的老爷子下刀都没你稳准狠。你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给我一刀痛快的,我洗澡睡觉明天还要起来干活。

  陆星嘉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说,如果她足够爱你,你会很快乐。

  我挂了陆星嘉电话时窗外开始下雨。我在淅沥的雨声中蜷缩在沙发上,盯着雾蒙蒙的天空一动不动。我点开和蓝山的对话框,想问她你爱我吗,四个字在对话框里反复出现又被我反复删走。

  它们最后一次在屏幕上消失的时候,屋里开始下雨。

  我想今夜我会被水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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